他回忆起了他的这一生，他才发现他所有快乐温馨的时光，都是和自己的儿子还有老婆一起生活的日子，他也才知道，原来他一直都是幸福的，幸福从来都没有离开过他的身边，只是他看不见，并且将幸福拒之门外。
如今他醒觉了，却也太迟了，想要弥补，已经没有那个机会了。
现在他唯一最大的希望，就是想得到他老婆孩子的原谅，这样，就算他立即死去也可以瞑目了。
爸爸的目光对上了我，我硬咽了一下，本来要软化的语气，瞬即归于冷漠，“原谅？我死都不会原谅你的！！”
听到我的话，爸爸眸光一滞，顿时整个人的神色变得黯然，“不原谅，你不原谅我是对的，我确实不值得原谅……”
“原本有些话我是不想说出来的……”，这时久久未出声的妈妈开口了。
“我本想让你就这样带着疑惑和不解，你爱怎么死就怎么死，你这混蛋最好死不瞑目最好”
妈妈的语气平淡着。
“不过看在你在最后一刻知道悔改的份上，我就把真相告诉你吧，免得你带着遗憾下去”
“十几年前，我嫁给你并不是因为我怀了小枫，其实刘惠英说得没错，在我嫁给你之前，我确实爱过一个男人，那个时候我还年轻，他是下乡的知识青年，也就是所谓的知青，上学的时候我不知不觉被他吸引，渐渐的爱上了他，在和他相遇相知的过程，我们相爱了。我们都知道，他是下乡知青，迟早都要离开我们这个城市，但是我们还是义无反顾的相爱了”
“好景不长，就如同我们一开始相爱那般，那个男人还是被强征回去了，说来可笑，其实他是可以选择不回去的，有一些知青习惯了乡下的淳朴生活后，不愿意回去的也有。想必你也知道，知青下乡回去以后是可以进单位，然而，在前途和我之间，他选择了前者”
“那个时候，是我人生最黑暗的一段岁月，我想过去找他，可是你也知道那个时候，通讯并没有现在这般发达，我根本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不过我还是想要找他，无论多艰难我也要找到他，但是小枫的外公外婆阻止了我，在那个年代，一个女孩子出去是非常危险的，她们两老就我一个女儿，自然不想我离开她们的身边，于是把我困在家里”
“其实我和那个男人还有过一个约定，很久之前我们就预见了这会发生的一切，所有他曾经承诺过我，就算他回去了，他也会回来找我的。我就一直等，一直等，终于等到他回来了，如同很多知青一样，在返回省城后他也选择了仕途，在一次完成他上司交代的任务经过附近，偷偷地跑过来见我……”
妈妈说到这停顿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说话说久了喉咙有点干，然而站在妈妈身后的我并没有发现妈妈眼神中的不对，似乎故意漏了些什么没有讲，只是以爸爸现在的状态自然也没有精力去关注妈妈表情的变化。
妈妈的声音徐徐再次在安静的病房道起。
“不过由于他要回去交差的关系，他并没有待多久便回去了，他向我保证了只要有时间一定回来看我。然而自那一次后我就再也没有他的消息，直到半个月后省城那边传来了一个消息，当初有一架去省城的车辆在途中出了意外堕下了山崖，车上的人无一幸免连尸体都找不到，而公布的死亡名单上出现他的名字。得知这个消息后我整个人都傻了，我从来都没有想过会是这么一个结果，过后我整个人都变得无比的消沉，连学业都无法继续，如果不是还有我爸我妈的牵绊，我或许已经跟随他而去了”
“见我如此，小枫的外公外婆不想我继续消沉下去，便想着既然读不了书了就早点嫁人，那个年代的想法。当时我哀莫大于心死，在他死去的瞬间，我的心也死了，我的人生都死了，对于两老的决定我并没有拒绝，反正除了他以外，嫁给谁对于我来说都没差，那个时候我活着不过是为了不让两老年纪都那么大了还为我忧心得饭都吃不下，或许我嫁了人两老就能安心了，怀着这样的心态，我随便在两老给我挑选的人中选了一个看起来最老实的”
“原以为我的这一辈子就这样了，只是在和你结婚后，和你的相处，慢慢的我也习惯了这样生活，我本以为在小枫的外公外婆走后，我也会跟着一起走的，没想到我居然没有了这个寻死的念头，直到小枫的出世，我发现我沉寂了许久的内心，又再次出现了变化”
“小枫的出世，让我有了想要继续活下去的念头，而我心态的变化，也影响到了我对你的情感，在不知不觉中，我已经习惯了有你这个丈夫，习惯了这个家庭，慢慢的我开始淡忘那个男人，我开始重视我们所组建的家庭，所以我害怕我以前和那个男人有过感情的事情让你知道，会让我们建立的家庭出现变故”
“我努力地掩盖这件事，将其深深地埋在我的心底，就连我最好的朋友都不知道。为的就是可以和你能够一直生活下去，一起看着小枫慢慢长大，而我们可以一起慢慢变老……”
“再之后的事你也清楚我就不多说了……”
“你是……你是说……小枫是我们的孩子，是我亲生的……？”，爸爸孱弱的声音，止不住地在颤抖，略显得有些激动。
“小枫真的是我的孩子……？”
妈妈没有任何动作，依旧很平淡地瞥了爸爸一眼，“你把我当成什么女人了，如果我和他……真的有了孩子……我是不会选择和任何人结婚，而是选择一个人把小枫照顾养大”
“妈妈，我真的是爸爸的亲生儿子？你没有骗我吧”，听完妈妈讲述以前的故事，顿时我眉宇间抑郁不住的喜悦。
“这么说我并不是什么野种，我是……”
妈妈没有点头，而是瞥过来看向我一眼，“什么野种，说得真难听，就算你不是你爸爸亲生，你也是我生的，难不成你是在影射我吗？”
妈妈冷冷地说道，丝毫不顾忌爸爸还在一旁，并且是快要死的病人了。
只是这一刻爸爸开心得无以复加，也没有在意妈妈那不留情面的话语。
而我内心更是无比的狂喜。
就算我对爸爸多么失望，多么无感都好，抛开其余的不讲，如果有得选择，我还是想要爸爸是我的亲生父亲。
且更让我值得高兴的是，妈妈并没有被爸爸以外的男人得逞，虽然妈妈是曾经和其他的男人有过一段感情，那都是和爸爸结婚前的事了，算不上出轨之类的，果然我的妈妈还是我的妈妈。
不知道为什么，尽管之前我也没有在意妈妈的过往，即便妈妈没有讲出她以前的事，即使妈妈曾经再怎么不堪，我只要知道我爱妈妈就够了。
况且我也不怎么在意，可是当得知妈妈还是以前那个高冷严肃的妈妈的时候，我还是难免不住内心的兴奋，宛如中了六合彩，比之还要开心。
“那为什么妈妈你之前没有说？”
“我为什么要说？既然这混蛋认为你不是他的儿子，他不是很喜欢当接盘侠吗？就让他去当好了”
对于妈妈一如既往的傲娇，我不由得摇头苦笑，其实我也知道妈妈根本没有机会说，当初在和爸爸争吵的时候，爸爸爆出了这个事实，妈妈便因为接受不了为我知道的这个事情，彻底精神崩溃了，直到最近才醒觉，然而妈妈也没有什么好机会可以说的，于是才到了今天，我也才得知了这一切，没想到里面居然牵扯了这么多的事情，仿佛回想这一年发生的事，貌似都有所牵连在里面。
妈妈的话令到爸爸惭愧的低下了头，适才的喜悦也被冲淡了不少，双目黯然地低垂，“对不起淑娴，是我做错了……”
“我现在也不奢望你能够原谅我，不过在生命的最后，可以得到我最想得到的答案，我也可以放心的走了”
“只是将来可能要苦了你，小枫现在也慢慢大了，如果……”
说到这爸爸硬咽了一下，“如果遇到适合的，小枫也不反对的是，你就另外再找一个吧……”
妈妈摇了摇头，“我累了，不想再搞这么多事了，我的下半辈子只要和小枫一起过就好，我也不需要谁。”
“别这样，你还年轻……”
“别罗里吧嗦的，我说了不找就是不找”，未等爸爸讲完，妈妈便打断了她，只见妈妈这时眼眶也终于忍不住流露出悲伤之意。
如果是换做平时其他人说出这话，我肯定会在内心暗喜，并且偷偷暗笑，妈妈早就是我的女人了，怎么会再去找其他的男人，要找也是找我啊。
只是此刻我却一点都提不起恶趣味的兴趣，因为我能感觉得到，爸爸的气息越来越弱了……“淑娴……我发现我真的好傻……只是我现在唯一的牵挂就是你和小枫两个，我已经……已经……我不想你为了我而断送掉下半辈子的幸福……听我的好吗……？”
“如果你真要我去找别的男人，就请你给我起来和我搞了离婚手续再说，不然就算你死了，我仍然是你名义上的妻子……”
妈妈终究还是湿红了眼，面对眼前陪伴了自己十几年的男人，可能不是爱情，但一定有着亲情，不管她爱不爱他，此刻都是缅怀着舍不得。
她也不知道她曾经有没有爱过眼前这个男人，但是无可否认的这个男人曾在她的心里留下很深的印记，人生有多少个十年？况且这不止是十年，二十年都快有了，儿子小枫今年都十七岁了。
无论是爱也好，恨也罢，即便是恨，恨一个人将近二十年也是一个很难得的奇迹，时间会冲淡一切，任何的事物都逃不过时间的洗刷。
就算是一个陌生人，在一起生活了二十年，如果按照人类平均寿命八十年来算，这就是四分之一了，刨去出生到成年，最美的年华都在这二十年里了，早已经习惯了彼此在身边，即使中途稍微离开了一下，但还是知道他会活在世上的一个角落里，然而如今的离去，可能就是生与死之别。
“虽然……虽然知道是安慰我的话……但是我还是觉得好高兴……很短暂……我好高兴你们可以在最后来看我……”
爸爸的眼袋垂悯，瞳孔越来越黯淡，渐渐地睁开一丝的裂缝都觉得无比的费劲，他好累……好累……他这一生有过太多的遗憾，也有过很多对不起的人，他还有着很多很多的话想要说，他想要弥补，想要去为他的妻子和儿子做很多很多的事情……还有好多个很多很多，只是他都再也无法去完成了。
他强撑着最后的一丝意志，艰难地睁开眼皮，最后看一眼他这一生最爱最重要的两个人，仿佛想要把他最爱的两个人的脸孔深深地刻印在灵魂之中，来生来世永生永世都不曾忘记。
只是他的最后一丝意志并不能支撑他多久，他知道他一旦闭上了眼睛可能就再也永远醒不过来了，可是他还是强撑着能再看两眼就看两眼，曾经他无比熟悉的两张面孔，也是曾经被他抛弃过的两张面孔，此时此刻，看多一眼都觉得是幸福……只是这幸福来得太晚，也太奢侈……最后，爸爸也终于撑不住，意识开始慢慢的消失，到了末端，爸爸的手彻底瘫垂了下去，眼睛最终还是合上了……“小枫……妈妈就交由给你照顾了……”
随即旁边的心电图屏幕变成了一条直线，发出了“哔”的声响——“爸爸！！！”
我终于还是忍不住叫出了声，只是爸爸已经再也听不见我的声音了。
这时门外一群医生和护士急忙忙地跑进来，一位显然是主治医生的中年人一个迈步踏到了爸爸的病床前，当即二话不说照看了几下爸爸的瞳孔还有脉搏，心跳等等，然后对着旁边的护士点了点头。
旋即护士对我们摊了摊手，“两位病人家属，我们现在要对病人进行抢救，请你们先离开这里好吗？”
我点点头，转头看向妈妈。
只见妈妈不知道什么时候，整个人都变得无比呆滞，两个眼眶红通通的，仿似有什么卡在了喉咙硬咽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见此我只好将妈妈扶到了病房外面。
没有多久，医生和护士便走了出来，妈妈当即抹了抹眼角的泪水，和我一起迎了上去，“医生，我爸爸怎么样了？”
无论是我还是妈妈，都一脸希翼地看着中年医生，期待他说出来的会是喜讯，尽管我和妈妈心里都有数，可是我们仍然抱有一丝的希望……亦然回应我和妈妈的，是中年医生黯然地摇摇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留下一句准备身后事吧，便离去了。
“爸爸……”
得到医生的答案，妈妈踉跄地倒退了两步，我亦是一脸的悲戚和难以置信，身子摇摇欲坠差点要摔倒在地。
爸爸，就这样不在了……！！？